漂 流 木 -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


寶島台灣,是個山脈密集的島嶼,高山密度位居世界前列。相對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面積,便有三千公尺級的高山三百多座,巍巍矗立在太平洋西岸,用他們綠色的身軀迎接亞熱帶的海潮和頻繁的颱風。


颱風每年光臨台灣十餘次以上,來勢兇猛,摧枯拉朽。被狂風折斷的樹木便從山上沖到了​​溪谷,有近千年的神木枝椏,有老樹根和截斷的樹幹。這些叫人疼惜的漂流木,在完成了淨化自然和保護人類的使命後,經歲月的爆曬和暴雨的沖洗,都脫去了樹皮,像一架架白色的骨骸,橫豎不一地躺在峽谷轉入大海的溪口,與粗樸的鵝卵石構成瞭如詩般孤傲的風景。


颱風過後,遼闊天宇那麼的素淨,慈愛的陽光輕柔地撫慰著幽靜的綠野。溪口的漂流木,大些的有一人多高,小的像手臂般長短不等,由於它們獨到的美感,因而當地很多酷愛木雕的藝術家,便在颱風之後,到溪口尋寶。有的做成咖啡屋裡的展示架。小一點的還做成鄉村拙樸的路標指示牌。碰到奇特的樹根,還可以雕塑成大大小小的人物和動物,還有的把帶著木香的樹幹,橫切成一片片的小圓片做成茶墊。當然,好的漂流木碰到好的藝術家,便可能登上藝術的殿堂,給人們展示質樸的享受和人文的氣息。


那些實用的藝術家則不同了,他們以親近自然而陶醉其中,有的把大一點的樹幹在海邊搭起美麗的夢幻平台,有的在森林步道邊蓋起涼亭;更有原住民,因地理的方便,他們通常撿拾大的漂流木,加上茅草屋頂,便成了實實在在的風情小屋。


身上沒有幾個藝術細胞的我,每當看見山中咖啡屋或商店裡那些酷似印第安人風貌的雕飾,心底總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歡愉,沿著血管奔放。它鼓動著我從基隆開車前往深山一帶,去找尋“國寶”般的藝術,給漂流木“再生”的機會。想到他們從種子到怎樣地頂開地面硬殼,從幼芽怎樣長成茂樹,又經大自然的颱風肆虐暴衝,難以割捨地折離樹幹,順著山洪漂流至此,我就有了一顆敬畏感恩的謙卑之心,去享受那種自然的純真和豐厚,並一次次叩擊靈魂創意的快感。那些河床上的漂流木,從來沒有懷才不遇的抱怨,也沒有斷肢殘臂的煩惱,更不張揚自己過去的繽紛與茂盛,它們任我們跳來撿去,抱起放下,使我像個天真的孩子,貪心而快慰,彷彿把全世界的寶貝都摟在了懷裡,如同從圖書館抱回家一堆心愛的書籍。


興奮過後,這里便是一種靜心。這裡沒有城市喧囂的煙塵,也沒有城市急促的腳步,映入眼簾的是海邊吊床般的寧靜與悠閒,以及蒼石青苔絲絲的生命與呼吸。在軟軟的南風裡,我可以抬頭飽覽雲影掠過山脈,也可以低頭凝視滿身鮮翠的樹影。我突然覺得,我就是峽谷中靜穆的一棵樹,在原野重疊的綠意中,出塵地禪悟自己;我也是溪流邊的一株草,在高高的蒼穹下,不求奢華地軟臥大地。在這高山流水、讀雲讀樹的日子裡,不必為颱風後高漲的菜價而煩惱,也不必擔心華而街的金融危機把自己的腰包貶值。


當盡興結束這場戶外的尋寶之旅,我懷抱起我的“寶貝”,順著天街般的山路回家時,心中一股暗流竟隱隱地流過心頭:這一根根靜默的漂流木,不就像當年的“外省老兵”嗎?他們從大陸漂來台灣,上無片瓦,下無插針之地,面對無常的人生,他們都把自己奉獻給了這快土地。無論是在人際罕見的蠻荒地帶,還是在危機四伏的懸崖陡壁,他們修路架橋,開鑿隧道,在烈日蒸騰的暑氣中揮汗如雨,耗盡了一生的血汗。如今這些“外省老兵”都到了耆耋的年齡,他們還是不忘中國人的根本,在汶川遭受特大地震的時候,他們“老兵同鄉會”,竟然捐出了上千萬元。


人生猶如漂流木,有繽紛壯麗的年華,也有極盡曲折的挫傷。我們都是人生的過客,在歷經生命絕境的時候,依然應該顯現出生命的忍性。回到家,我騰空客廳的一角,把粗一些的樹根培上新土,栽植幾棵四季常綠的“黃金葛”,後方植立兩排形態各異的漂流木枝椏,在草皮和鵝卵石的陪伴中重生。每當太陽西斜的時候,襯著杏黃的牆壁,立體著曠野氣息的景觀組合,空氣中就嗅出了深山溪谷的清香。我時常久久地沉浸其中,細細咀嚼著它們繽紛而後的素樸,以及壯烈而後的從容。


人生何嘗不應該是漂流木,鉛華褪盡,是挺直的骨頭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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